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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女謝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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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女謝喬

第一章

正是六月,赤日炎炎。

一整夜都悶得如同蒸籠,破曉之時,終於落了雨,先是狂風陣陣,電閃雷鳴,轉眼間豆大的雨滴一股腦砸下來,敲得院內的闊葉芭蕉劈啪作響。

謝喬借著一閃而過的雷光,輕手輕腳行至窗前,將嵌著不規則幾何圖案的木格扇擡起一條縫隙,小心的往外看去。

一、二,三、四,五、六。

正門兩個,後門兩個,屋檐下兩個,六個拿著利器,穿著藤甲的男人,仍舊兇神惡煞的立在她的屋外。

這樣大的雨,竟然連一個疏忽職守的都沒有,好像他們看守的不是一個病弱女人,而是什麽緊要重犯。

謝喬緩緩吸一口氣,故意松手叫窗欞發出了些聲音。

“幹什麽!”

聲響剛落,守在屋下的甲士便立即回頭,大聲拔刀呵斥。

這幾個甲士的聲音都不算大,身形也顯得低矮瘦弱,但個個神色兇悍,藤甲下面,是粗糙的深色麻衣,早已浸透了雨水,順著擡起刀尖不停滴出深色痕跡,不知是泥還是血。

謝喬手指緊了緊,將窗格開大了些,露出芙蓉般的憔悴面色,聲音怯怯:“雨這麽大,幾位大哥進來避避雨吧?”

“回去!”甲士言辭嚴厲。

謝喬身子一顫,面色慘白。

甲士一楞,再開口時,語氣便不自覺的弱了幾分:“吾等奉王命看守,你在屋裏老實待著!”

謝喬十分理解剛才還還兇神惡煞的甲士,為何會忽的和緩,與她解釋似的多說這一句。

刻在雄性基因裏的求偶本能,會讓大多數的男人在年輕美貌的女人面前,下意識生出表現欲。

尤其她如今頂著的這具身體,遠不是尋常的漂亮。

身形高挑修長,眼若秋水,眉如新月,冰肌玉膚,燦若朝華,尤其那眼角眉梢卻已閃出不自覺的風情,連她昨夜第一次從鏡裏看到時,都忍不住的頓了一瞬。

沒錯,第一次,因為這具身體的原主昨夜就死了——

她是穿越的。

謝喬還清楚的記得,身為實習醫生的她剛剛加了三個大夜,一場事故之後,下一秒,就痛苦的在嘔吐物裏睜開了眼。

窒息,暈眩,嗆咳,胃部還有一陣陣的痙攣,從癥狀看,很像是服用了過度的安眠藥物。

謝喬好不容易咳盡穢物,用盡力氣爬起來,看到的就是眼前空無一人的木殿,從建築到裝潢都極有質感,古拙大氣,細節又處處精致考究,簡直像是真正古人的住所。

她想要出門找人求助,迎面就是撞上了這幾個甲士的長刀。

甲士戲謔的叫她太子妃,告訴她姜國王都已經被攻破,用刀鋒將她逼回屋內,要她老實等著他們衛國王上召見——

見她幹什麽?或許是殺她,也或許還會有過分的暴行。

誰叫你水性楊花,貪慕虛榮,狠狠得罪了王上?活該落得這般下場!

謝喬受了一場莫名其妙的辱罵,又在驚慌與迷茫中用了半夜的時間恢覆身體,梳理情況,確認穿越的事實。

直到現在,她嘗試的主動上前,試圖了解到更多情況,掙紮自救。

謝喬擡起眼眸,不用假裝,就已是滿心的迷惘畏懼,就這麽怔怔的站在窗前,幽蘭泣露般搖搖欲墜。

果然,看到謝喬這模樣,甲士沒有再堅持趕人,只是有些不自在似的,換了一種語調,低聲朝一旁的同伴嘟囔了一句什麽,一旁甲士也用同樣的言語回應。

這可能是甲士本國的“衛語”,音調更多些,咬字也更重,和方才的“普通話”有很大差距。

他們顯然覺著謝喬聽不懂,語速飛快,態度肆意,帶著一股只有自己人知道的隨意輕松。

但謝喬發現自己能聽懂大半。

大概是繼承了身體的本能,她不光能聽懂這兩種語言,短暫的適應後,在心裏試了試,發現她也可以熟練的說寫。

也幸好如此,要不然陌生的世界,再加上陌生的語言,她恐怕到死都是個糊塗鬼。

謝喬一面慶幸,一面順勢低頭,分辨著每一句話。

廊下兩甲士說得內容細細碎碎,沒什麽條理,先是抱怨雨水太兇,清剿宮衛麻煩,又嫌棄夜裏太冷,泡了一整夜水熱湯都喝不上一口。

半晌,窗外的甲士才終於忍不住般提到了她,說她像是天上的姮娥,被殺了實在可惜,又問她到底幹了什麽,是不是一定會死?

謝喬比他更想知道答案,越發提起十二分的精神。

“別被騙了,這謝喬天性不安分,十幾歲就勾三搭四,仗著生在謝氏,看中了咱們王上。”

“那時候王上還是押在姜國的質子,被這女人奴仆一樣欺辱,直到姜國有了太子,她想當太子妃,一日等不得便要趕王上歸國。”

說話的甲士年歲最長,看來知道的內情也最多,說得義憤填膺:“當時王上還病著,叫她硬趕著上路,也就是王上天地護佑,才沒有歿在路上。”

“你說,王上該不該殺她?”

聽得這兒的謝喬心頭一凜,其餘甲士聽了這一番話,看向她的視線也多轉為不善,眼中閃過的寒光,簡直如同雪夜圍獵的群狼。

謝喬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,她無意般擡頭,繼而做出一副剛剛察覺不對的模樣,驚慌的退後一步,順勢躲回了殿內。

雨聲仍在不停,烏雲密布,屋內也是一片昏暗。

謝喬在昏暗中蹲了下來,從這一夜裏聽到的信息裏,這身體原主的形象,便也漸漸有了模糊的輪廓。

原主與她同名,出身世家大族,身份貴重,容貌傾城,私生活放縱,年輕與衛國質子勾搭不清,之後又始亂終棄,趕走質子,嫁給了本國太子,成了太子妃。

這麽聽起來,她這個異世界的本家還真是會挑人,後面嫁的人是太子,前面渣過的前任幹脆後來居上,直接成了兩國新王。

謝喬有些無奈的擡了擡嘴角。

可惜,原主從前對待衛王,顯然不是正常的男女相好,用甲士的話說,是“像奴仆一樣玩弄欺辱”,厭了之後又棄若敝履,不顧病重將人掃地出國。

這已經不是普通的“渣”了,與逼人去死也沒什麽差別。

也難怪原主見衛王殺回來,絕望之中,幹脆選擇了自盡。

國破家亡,太子丈夫也跑了,與其被仇人侮辱折磨之後喪命,服下過量的安眠藥物,在睡眠中平靜的逝世,聽起來的確要體面的多。

可惜原主不知道,這種死法,汙穢又痛苦,非但一點不安靜體面,甚至都沒有獲得真正的安寧——

因為這個地獄開局留給了她。

謝喬沈默的閉了眼睛。

她其實是一個冷靜的人,被父母放棄,從小獨自成長的經歷,讓她不得不習慣堅韌。

不論身在什麽處境,謝喬都會努力嘗試一切手段,給自己正常積極的生活。

但此刻,她給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辦法——

回不去,掙不脫,她現在就是案板上的的魚肉,刀俎在旁人手中,能不能活,要怎麽活,都完全取決於甲士口中的“王上”。

她唯一能做的,就是擦幹凈面上的汙穢,梳好淩亂的發髻,同時不忘特意留出兩縷青絲散在鬢角面頰。

謝喬厭惡這樣動作下潛藏的含義。

主動選擇承受屈辱,這樣的可能讓謝喬焦躁難安,反映還沒恢覆的身體,又是一陣幹咳反胃。

但這是唯一的方法。

謝喬告訴自己。

一個可憐的、柔弱的美人形象,盡可能的叫衛王心軟解氣,最大限度的提高生存幾率。

她努力了這麽久,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軌,可以嘗試溫馨正常的生活,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莫名其妙的境地。

謝喬把頭仰起,深深吸氣,再小口吐出,重覆幾次,在這樣的寬慰裏重新恢覆了平靜。

謝喬站起來,在昏暗的光線裏找到了一罐清水,嘗了一點,入口十分清甜,便慢慢抿了三口。

正在她考慮著是不是要用這水沾濕帕子,擦一擦沾到衣袖的汙漬時,門外便忽的傳來甲士們渾厚崇敬的拜見聲:“拜見王上。”

謝喬面色一變,能被門外甲士尊稱王上的,當然只有那個剛剛攻破姜國的質子衛王!

衛國人是半夜攻進來占據王宮的,幾個甲士也說過雨水太大,有姜國侍衛藏在雨幕裏逃竄生事,王宮還沒太平。

謝喬聽了,便下意識認為衛國王上怎麽也要等宮中平定,諸事安頓下來之後,才輪得上收拾她這個“前任”,距離出現還有一段時間。

沒想到竟然這麽快。

衛王就這麽恨她嗎?還是他就是這樣器小狹隘,對勢弱時的屈辱耿耿於懷,頂著這麽大雨也要專門跑來,一刻都等不及打臉報覆?

不等謝喬思考更多,屋門便忽的被人大力撞開。

一道雷光閃過,謝喬聞聲擡眸,就在這一閃而過的刺厲光芒中,清晰的看到了衛王的模樣。

衛王還很年輕,身披輕甲,仍能看出身形清雋頎長,五官綺靡精致,面色白的像雪,唇色紅的也像血——

謝喬懷疑那當真就是血。

因為衛王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血汙,甲士的麻衣只是被血沁過,他的甲片卻仿佛就是由人肉血骨凝成,還帶著屍山血海的陰戾腥氣。

謝喬渾身的血液都有些凝滯。

她之前其實猜想過,能夠馴服這樣一群甲士的衛王,該是何等兇狠的頭狼?

可衛王真正出現在眼前後,謝喬卻覺著他一點都不像威風凜凜、號令四方的狼王。

玉面,血甲,旖麗而可怖──

更像是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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